德國阿莫過生活

對於我們狗族來講，生活本身其實是一件很簡單的事，吃飽了就睡、睡飽了就想跑跑跳跳，尋找吃的或是隨興胡搞瞎搞那都算。對一個家犬來講，像是我這樣一隻不愁三餐的狗兒而言，我的日子有時候簡直可以說是無聊到可以。好在阿光這一家人並不是那種會把狗沒日沒夜關在籠子裡的人，相反的，我能夠活動跑跳的空間算是很大了。

每當我偷溜出去玩耍時，我總是固定會經過幾戶也有養狗的人家。大部分那種家裡養著純種狗的人，是不會讓狗四處趴趴走，這些狗啊不是被關在家裡、要不然就是被關在鐵籠裡。在我眼裡，這些可憐的傢伙就像坐牢一樣，很少有機會在柔軟的草地上奔跑，或是躺在頭頂上有藍天白雲飄過的空地上。所以每次當這些傢伙看到我消遙自在的打從牠們門前走過，這些被關著的同類總是氣急敗壞的朝我猛叫。

牠們總是大叫，「太不公平了，我也要出去！」

要不然就是充滿嫉妒的罵我，「不准你踏在我的地盤上！」

笑死人了，你被你家主人關著又不是我的錯，幹嘛把怒氣發在我頭上啊？我有時候會故意的在牠們面前痛快拉地上一泡尿，反正牠們也只能夠透過落地窗門、或是趴在陽台護欄上朝我瘋狂的怒罵，但是卻拿我一點辦法也沒有。不過我也不是每次都會做這樣的討厭鬼，很多時候我只是神氣地朝牠們看一看，就繼續踩著輕快的腳步往前走。

＊

如果你對狗兒有一點點概念，那你肯定知道我們母狗一年只會發情兩次。不過當我們發情的時候，那方圓一公里內的公狗兄弟們都會很興奮的猛喘氣和流口水。我當時多年輕呀！當我發情的時候，我很肯定我大概是我住的那一條街或是那一區最火紅的風騷女。

大概是我的氣味太濃郁，讓這些公狗兄弟們垂涎著迷吧？常常當我發情的時候，阿光家的鐵門外頭就會有幾隻公狗聚集、癡癡地來回徘徊走著，非常飢渴的想要找機會一親我的芳澤。老爹老媽也不笨，在這種時候，他們會特別小心，提防慾火焚身的我從腳邊偷溜出去。有時候，老爹也會拿起掃把想要驅逐那些在門口外頭來回徘徊的、賊頭賊腦的色狗。

不過別說是那些性飢渴的公狗兄弟們，就連我自己也特別管不住那種強烈地想要找隻黑狗兄親熱的念頭。所以我當然還是會想盡辦法的跑出去，那最好的時間點當然就是晚上了。只要酒鬼阿光一忘記把鐵門確實關好，我就會嘴腳並用的將門打開，快樂的朝暗夜裡奔去。

後來有一陣子我覺得自己全身都不舒服，我吃睡都不穩，覺得很煩躁。我想是天氣太熱，暑氣讓每一隻狗都不想出門，誰會想要赤腳踩在被七月艷陽曬到快要溶化的柏油路上？我又不像人類有鞋子可穿，就算我再愛玩，自己的皮肉總是要顧好。

這一家子的反應素來遲鈍，對於我這種突然不愛亂跑出去的行為改變，他們並沒有因此特別的有所警覺。畢竟我又不是那種名貴的純種嬌嬌犬，我一向都是被放牛吃草般的天生地養，從來不需要他們為我的健康傷腦筋。也因此當我特別不愛往外跑的時候，他們也不會擔心我是不是生病了，反而是很希望我就這樣一直乖巧下去。

只是老媽每天餵我吃飯時，她會有點擔心突然變得有一點乖巧的我。她覺得我變胖了，我自己也覺得自己變得有點癡肥。唉，飯桶就是飯桶，不管我後來被正名叫做冬冬，太會吃還是會有報應的。有一天老媽特別戴上她的老花眼鏡，非常認真的看著我。

我看到老媽那雙藏在老花鏡片之後顯得很大的眼睛裡，察覺到老媽心裡的擔憂。

她說，「夭壽喔，你是不是大肚子了？」

唉唷，甚麼是大肚子啊？這哪裡是我所能理解的？我們這些四隻腳的，一向都是順著本能在行動，對於後果我們一向是不會想太多的。呃，我應該說，我是想不到。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被哪一隻兄弟給搞大肚子的，我只確定，絕對不是那隻打贏眾家兄弟的雜種短腿臘腸狗。牠太矮了，根本也構不到我的屁股，反而是把我弄得一肚子火，氣得我用後腳就把牠給踢飛了。

不管如何，我可以感覺到我越來越沉重的肚子讓我行動很不方便，我甚至還能感覺到肚子裡有東西在活動。這真是太奇怪了，我沒有經驗，完全不知道這整件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。我們狗族的懷孕期大概也只有65天，所以打從老媽後知後覺的懷疑我懷孕了，到我生下一堆小狗仔的那一天，其實這中間日子過得還挺快的，快到老媽根本也沒時間去煩惱，下一步她跟我該怎麼辦。

＊

那一天下午，被疼痛折磨好幾個小時的我，竟然生下了七隻小狗仔。這真是太可怕了，我竟然一下子就生出了七隻花色都不太一樣的小東西。我一向快樂逍遙的好日子彷彿已經成為歷史，轉變為每天都有七隻吵著要搶我奶頭吃奶的小嘴在煩我咬我。我不是不喜歡這七隻小狗，只是牠們弄得我好累好煩，我不認為自己有辦法養活這七張嘴。

阿光一家人對些這突然跑出來的七隻小狗也感到很頭痛，別說是他們，就連我自己也是欲哭無淚。唉，如果是在農村裡，或者我不是狗，而是一條豬或是一隻牛，那麼當我生下七隻活蹦亂跳的仔，人類一定都會很高興，因為那可是一筆美好的進帳。可是我是一隻狗，還是一隻毫無血統可言的雜種狗，那麼我所生下的七隻小狗仔就變成是一個大問題了。

在這樣一個到處是高樓大廈的水泥叢林裡，就連我自己都沒辦法養活我自己。我不知道真正的大自然是甚麼樣子，從小到大我只看過一堆車子跑來跑去。雖然我能夠感受到陽光與土地的美好，但是在這樣的一個都市叢林裡，我們這些狗族早已經失去了自我謀生的能力。不是我們不願意自力自強，而是我們早就已經失去了能夠獨力生存下去的環境。因此當我看到在我腹肚間掙扎搶奶喝的小傢伙，我真的是一點信心也沒有。

當時我確實是有那種與生俱來的母性，不管牠們是怎樣咬痛我，我都不會對牠們兇回去。我會很仔細的確認每隻小狗仔都有喝到奶，也會很小心的不咬傷牠們。可是對於未來，我覺得很茫然，我不可能餵養牠們一輩子，但是我也不希望牠們得跟從前的我一樣，過著那種在街頭流浪的苦日子。只是我自己也知道，阿光他們一家人是不可能養我們母子八張嘴。

我的小狗崽啊，我該怎麼辦？我該拿你們怎們辦？我不知道阿光他們一家人會怎樣做，但是我希望牠們能夠有機會活下去。他們會怎麼做呢？把牠們都在荒郊野外？或是送到收容中心？還是乾脆殺了牠們？活著不容易，能活下都需要很大的運氣，雖然我只是一隻狗，可是我已經明白什麼叫做是命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