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的2013影像誌

之四、April，2013，水仙花的記憶

最近的自己，常常感覺到彷彿掉入了一種超現實的情緒裡，那種感覺就好像是，醒來之後，驚覺自己已是百年身。如果把自己的一生以十年為一個單位，我常會突然強烈的感覺到，歲月流逝的是如此之快，而我是孓然一身的面對著那些尚未發生、卻已經朦朧知曉的命運。

如果我已四十歲為一個分界點，往回看清自己的前十年，然後再往後想像自己的後十年，那樣的感覺其實真的是如夢一場。四十歲之前的那十年，談不上過得好不好，就是一連串的不斷的遷移、旅行、然後又再度遷移。那中間包括了自願的與非自願的，那些自己夢想的與被命運強迫接受的，然而最多的場景卻都是在醫院裡，那些不同的醫院，但是面對的是同樣結局的地方。

我很想重新回到三十歲以前，因為那時候的自己，不需要面對病苦乃至病重的至親；不需要面對那種在當時完全無能為力的恐懼與悲傷，也不需要站在機場登機門前想要回頭、或是站在醫院電梯口前企圖轉身逃跑，不需要面對那樣的徬徨與無助。

這些生命裡的片段永遠是心裡深處那種很灰暗的一個斷層，我掉下去過，然後爬起來，再度往下掉落，然後又再爬起來，可是到了最後，那些記憶會被我想盡辦法鎖在記憶櫃子裡的最底層，我很少也不願去翻動它們。

然後我再回頭看看四十歲以後的自己，很難想像自己現在的生活可以是如此的恬淡與平靜。那種感覺很像是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。你不能說它是一場惡夢，就像是你不能因為其中有包括了死亡與遺憾，從此就痛恨了自己這樣的人生。

和自己相處不是一件那麼容易的事，特別當你是真正一個人的時候。在許多人的日常生活裡，大概都是那種被其他人或是工作給填滿了，無論如何壓縮時間也沒有辦法擁有自己的時間，無法去思考關於一個人的生活，那種關於自己到底會想要怎麼過的問題。

我的生活是跟上一段的描述相反的。四十歲以前的自己並不知道，只是隱約地感受到，那將是一種必然性，無論我怎麼不願意，我還是得被放進那樣的腳色裡，不管我是真的不願意。

對於水仙花的記憶，其實有很大的一部分是帶著無法面對的遺憾的。水仙花不是春天裡最早開的花，但是它就像春天的使者，當水仙花開的時候，你能確定，春天一定在你身邊了。

水仙花開表示著，寒冷的冬天已經遠離，在三月的時候，水仙花已經開始抽芽長高與結苞，只待天氣一暖就會陸續的開花了。水仙花比雪鈴噹或是藏紅花還要晚開花，但是又比鬱金香早一些。

那一年我才從台灣的醫院裡離開，然後從桃園飛往法蘭克福，下了機場，驅車又是到了德國的醫院。不是我的父親，是老德的父親躺在醫院裡。我是健康的，然而他的父親跟我的父親都不可能會康復，這一點，醫生是非常確定的。

當時花園裡正開滿了水仙花和鬱金香，幾次到醫院裡，我會從花園裡剪下一些剛開花和將要開花的水仙和鬱金香，然後帶著這些花去醫院裡，插在花瓶裡供水養著，那是癌末病房裡唯一有的、關於春天的色彩。

那些水仙花就這樣靜靜的在病房裡默默的開花，猶如蟬翼一般薄的嫩黃色花瓣，卻很強韌地保持著數天令人動容的美麗。躺在病床上的老德的父親已經沒有太多清醒的時候，止痛的嗎啡讓他總是處在昏睡的狀態裡。

後來病床空了，水仙花還是開著，然而床上的病人已經不在了。人最後到底是去了哪裡呢？我們永遠不可能知道。那樣的記憶在這麼多年之後，卻還是一樣的鮮明，始終在我的腦海裡，未曾被我遺忘過。在那樣的一個四月裡，我自己的一段，關於水仙花最深的記憶。

Timelapse - The Montain ( TSO Photografy )

延伸閱讀：

莫的2013影像誌(之一、January，2013，冬日雪) 

莫的2013影像誌(之二、February，2013，海鷗飛吧) 

莫的2013影像誌(之三、March，2013，雁行千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