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的2013影像誌

之十二、December，2013，另一段旅程

好一陣子沒有回到德國的家，和鄰居安娜也有快半年沒見面了。她看到我很高興，我們站在陰沉的德國秋日裡，聽著安娜告訴我這幾個月她所遇到的事。

我聽著聽著心卻沉沉的，因為她說起三個人的死亡，都是在這兩個月裡所發生的事。有一個是我認識的風趣神父，另一個是我曾見過面的老太太，還有我不曾認識的瑪格麗特。

對於死亡的樣子，在很多年前就已經不再陌生，也許因為是住在歐洲那麼多年了，由於文化的不同，感覺上死亡就像只是一個必然的結果，如同日升日落般的平常。倒不是說歐洲人比較不怕死，而是同樣在面對死亡的時候，他們的態度裡有著比較多的坦然，就像是面對生命裡的循環過程，悲傷一定有，但不是那種哭天搶地的哀嚎與絕烈。

只是當安娜說起關於瑪格麗特的死亡，卻讓我的情緒跟著低落了。我完全不認識她，但是她的選擇卻是讓我很訝異，也莫名其妙的讓我思索了好幾天。

想著有的人想活卻活不了，有的人想死於是鐵了心只求一死。我想像著瑪格莉特曾經努力地想要爬出情緒的幽谷是那麼的不容易，總是在不斷的努力之後，又一次重重地再度摔落到最黑暗的那一點。

那一天瑪格莉特要自己的丈夫出去走走，告訴他放心出門去跟老朋友見個面。她告訴深愛她的丈夫說，她沒事，不用擔心她，放心出門去吧。她看著她的丈夫離開家，然後她把門關上，就像許多平常的日子一樣。

然後瑪格莉特走到浴室，扭開水龍頭，讓溫暖的熱水放滿了浴缸。她點了幾滴香精油在水裡，脫下身上的衣物，疊好整齊地放在一旁。她裸身滑進浴缸裡，讓溫熱的水和幽香包圍著自己。

她開始想起過去一年來，那些跟自己低落的情緒抗爭的日子，吃著心理醫生開的藥，然後停藥，然後吃藥，再停藥。她以為自己可以戰勝那個渴求死亡的自己，但是她還是失敗了。無法抗拒死亡欲望的她，將連著電源的吹風機就這樣放進了浴缸裡，生命瞬間劃下了句點。

那樣的畫面一直盤旋在我腦海裡，揮之不去，就像是透過窗外的漫天大霧，在那一大片的霧白中，我還是能夠隱約看見風中飄搖的枯木。在開車回荷蘭的路上，看著車窗外再濃重不過的深秋景像，我感覺到那樣的悲傷，瑪格莉特的悲傷，一個在濃霧中迷惘哭泣的影像。

但我不是瑪格莉特，現在不是，以後應該也不會是。在某個想像裡，我感覺我們都是坐在同一班列車裡，只是各自坐在不同的車廂中。我們將要抵達的終點站各自不同，有的比較近，有的卻很遠。

總是會有人等不及列車到站，於是在列車快速行進中就選擇了跳車。我坐在車廂裡，不太打算去想像那個未知的終點站，我不是不關心，但是我不想去猜測太多。未來不可知，早知道不見得會比較好。於是就算票根在我的袋子裡，而我連想拿出來端詳的意願都沒有。

其實比較想問的是，瑪格莉特，你會感到後悔嗎？其實很多時候就是撐過那幾分鐘，是不是一切又將是不一樣？另一段旅程真的會比較好嗎？其實沒有人知道。在寂靜中我彷彿看到一個孤獨男人的背影，望著瑪格麗特已經沒有生命存在的軀體，哭泣。她的掙扎終於結束了，而他的悲傷才正開始漫延。這是一個最殘忍的決定，丟下了至愛，獨自展開另一段旅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