德國阿莫過生活

過去的記憶和經驗常常困擾著我，就像影子一樣，躲在暗處裡死跟著我不放。即使是現在的我已經不需要過著挨餓驚嚇的日子，但是我的行為和反應卻還是被過往給深深的影響著。我並不想做一隻惹人討厭或是神經兮兮的笨狗，可是我發現自己還是常常活在過去的記憶裡。

剛到新家的時候，我簡直是吃甚麼就吐甚麼，這讓姐姐跟我都一樣感到困惑。我的胃口雖然一直都很好，但是我卻不明白，自己為什麼總是在吃下食物之後，過沒幾小時就又全部的吐了出來，這種反反覆覆的狀況讓我變得有些虛弱。可能是過去我長期處在飢餓的狀態裡，因此我的身體一下子無法承受太多的食物吧？

姐姐很有耐心的不斷調整我的食物，從乾巴巴的乾狗糧到肥美多汁的肉罐頭，她都會想要從中找出我所能消化的組合來餵我吃。只是我當時連這些狗食都沒辦法消化，我會因為肚子不舒服而吐出來，於是姐姐自己下廚煮東西給我吃。她會用新鮮的雞肉或是牛肉，混著切碎的蔬菜丁和米飯，煮的熟軟之後才讓我吃。那真是一段很幸福又辛苦的日子，因為我每天都得在進食與嘔吐中掙扎，這讓我跟姊姊都感到很大的無力感。姐姐根本不在乎我吃多少，只要我願意吃，我永遠有足夠的食物放在我面前。

她的努力總算看到了成果，經過了好長的一段日子之後，我的狀況終於開始好轉，總算能夠和從前一樣的正常吃東西，而且也不會再嘔吐了。我知道姐姐真的是關心我的，雖然有時候她對我實在是太兇惡了。

你一定不明白，為什麼我會這麼說。這當然是我的經驗談啦！跟姐姐在一起的生活，就像是和一隻老虎一起過日子。平常姐姐根本都是在忙她自己的事情，她會坐在書桌前一直工作，根本沒有時間去理會我跟安妮。當姐姐突然起身走向我或是安妮時，通常都是我們倆個又惹出些讓她火大的狀況，像是我跟安妮大吵大鬧、或是我們之中有個傢伙又偷偷摸摸的躲在角落拉屎屙尿。通常在這種時候，我跟安妮都得皮繃緊一點的在旁邊緊張的等。

你們會用一句話罵人，那就是「狗改不了吃屎」。關於這一點，其實我也蠻無奈的。姊姊無法理解，她每天都讓我吃得飽飽的，為什麼我還是會想要把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往嘴裡塞？這對她來講，真的是太噁心了！

其實那些在姐姐眼裡的垃圾對我來講，很多都充滿了致命的吸引力。從前姊姊會在廚房裡放個小垃圾桶，裡面大概都是一些蔬果皮，要不然就是一些廚餘。安妮是絕對不會碰那些東西的，牠非常的挑嘴，一隻好命的賤狗嘛，從來沒有被餓過的牠哪裡會想要去翻垃圾桶？可是我不一樣，我太珍惜所有能夠吃到肚子裡的東西了，就算我明明已經吃得很飽，可是我還是會忍不住的想要翻箱倒櫃的找出一些好料的東西來吃。

那個垃圾桶是有蓋子的，可是這完全難不倒我。在安妮的注視之下，我很驕傲的向牠展現我的智商。我用我的鼻子和前腳，很快的就把垃圾桶給打開。我把裡頭所有的好料都挑了出來，哇！裡頭有雞骨頭和帶著血水的魚尾巴，爛蘿蔔或是雞蛋殼。我把這些東西都給咬了出來，結果整個廚房都是我的戰利品，那樣的味道讓我快樂得不得了。就連安妮也忍不住跟我開始在廚房裡追逐，搶著一根飄著香味的雞翅膀。

你當然可以想像，這種好康的事絕對都是在姐姐不在家時才會發生的，安妮跟我又吃又抓的玩得很痛快。只是當姊姊打開門時，看到廚房裡到處都是垃圾，一向對我很忍耐的她，就會忍不住的抓起她腳上的一個拖鞋追著我打，連安妮都被打的呼天搶地。你以為被狠狠教訓過的我，從此再也不敢亂翻垃圾桶？錯了，我還是會忍不住的去翻垃圾桶，我簡直越挫越勇，逼的姐姐只好把垃圾桶放進櫃子裡，一個我再也打不開的地方。

不管姐姐多忙，她每天都會帶我跟安妮去散步，因為我跟安妮每天都很期待能出去走一走。只是我猜我大概經常讓姐姐非常緊張，因為有好幾次姊姊會忍不住的在路上對我大吼大叫。

第一次是當我在路上看到一隻死鳥時，哈，我簡直就像一隻獵犬一樣的衝過去，不同於獵犬的是，我會想要把整隻死鳥吃到肚子裡去。反正那些飄著強烈味道的東西，不管是包裝紙袋還是空罐頭，死鳥還是其他動物的糞便，我都會忍不住的想要往嘴裡放，咬得動的我就快樂的吞進去，咬不動的我就立刻吐出來，完全不需要經過思考。

只是我這種什麼都想往嘴裡放的習慣深深的觸怒了姐姐，她在這一點是完全沒有任何的同理心或是同情心，也沒有絲毫妥協的餘地，她絕對是一巴掌就往我嘴巴打下去，然後又氣惱萬分的猛聞自己的手掌。那是當然的，她手上絕對也會沾上一些髒東西或是異味吧？我不知道這有甚麼值得大驚小怪？過去那麼多年我都是這樣活了下來，也沒人看見我吃死過呀？

我永遠忘不了，當姊姊又看到我吃路上的便便時的震驚表情。從那次之後，有潔癖的姊姊是絕對不肯像親安妮一樣的親我。就連安妮那隻賤狗，牠看我的眼神都跟姐姐一樣，是那麼的充滿厭惡，好像我多低賤一樣。哼！最好你只用兩隻腳走路啦！我心裡恨恨的罵那隻矯情的賤狗。我這種行為讓姐姐很生氣，只是不管她怎樣罵我或是打我，我就是沒辦法改掉這個老毛病，我就是沒辦法忍住那樣的衝動，那種想吃屎的衝動。

＊

我常常會做噩夢，也常常會在漆黑的深夜裡突然驚醒，然後身不由己的在屋子裡來回走來走去，就這樣來來回回、非常神經質的走著。寂靜的深夜裡，就只聽到我自己的腳步聲迴盪在屋子裡。哆哆、哆哆的像是啄木鳥在啄木頭，我往往忘記自己到底是身在何處。

姐姐常被我的腳步聲和喘息聲吵醒，她不明白我到底是在焦慮些甚麼。她有時候會走下樓，嘗試摸摸我的頭，想要安撫我一下，只是那通常並沒有甚麼用。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？為什麼我常常會在夜裡突然有那種莫名其妙的焦慮？我突然很想出去，就像從前一樣，自由自在的走在銀白的月光底下。那樣的本能讓我很困惑，我明明很累，可是我就是睡不著。

有時候我會預感到暴風雨即將來襲，那會讓我心跳加快，而且一直喘個不停。我好害怕那種驚天動地的打雷聲，那樣鋪天蓋地的轟隆隆的打雷聲是我以前從未經驗過的。通常我會先看到一陣又一陣的閃電，忽明忽暗，然後就是那樣巨大的爆破聲，那常常會讓我嚇到尿了出來，甚至忍不住開始拉肚子。

有一次我大概是太害怕了，姐姐聽到我的哀嚎聲，她看到我躲在牆邊抖個不停。她沒有因為我尿濕了一地而打我，反而像抱著小孩子一樣的抱著我上樓，把我放在她床邊的地毯上，跟我說話，要我不要害怕。她從床沿伸出她的一隻手，一直摸著我的頭，還告訴我不要怕。外面還是一樣風雨交加，但是我的恐懼似乎逐漸散去。姐姐的手不再移動，我知道她很累，已經睡著了，而我也終於不再那麼害怕，不再發抖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