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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動對我來講,已經變成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,我幾乎避免一切不必要的活動了,我是說,我開始花上很長的時間在睡覺,因為趴著的姿勢讓我覺得最舒服。有一陣子,我的狀況實在挺糟糕的,姊姊只好帶我去看醫生,好幾個禮拜我都得跟醫生報到。

 

 

沒有一隻狗會喜歡跟獸醫打交道,我也不例外。姐姐幫助我站起來,配合著我緩慢的腳步走到她的車子旁。我再也不可能自己跳上車子裡,所以姐姐把我抱起來放進車廂中。好笑的是,不管我已經是眼瞎又耳聾,可是我竟然還是能聞得出那種獸醫院才會有的獨特味道。

 

 

有時候我會賴皮的坐在地上,不肯移動我瘦巴巴的屁股。姊姊總是得拖著我走進醫院裡。她也知道我最怕打針,不過那些該打的針還是一針都逃不掉。總是一樣的過程,姊姊會把我抱在懷裡,然後醫生就會趁機在我背脊上狠狠扎上一針,這讓我很痛,可是我聞得到姊姊的味道,我的頭被她抱在懷裡,這多少讓我覺得好過一點,比較不會去掙扎亂動。

 

 

經過好幾個禮拜的治療,我總算能夠偶爾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了起來。只是我跟姊姊都知道,最好也只是這個樣子了,我不可能再回到過去,像從前一樣的行動自如。

 

 

我不曉得姊姊到底是怎麼辦到的,我看不到,但是我能感覺得到她在家裡的地板鋪上不同的東西,這讓我比較能走得穩,不會動不動就滑倒。她一定是在家裡全鋪上那種特別的止滑墊了,因為我的狀況再也好不起來。我甚至只能趴著吃飯,我站不穩、也沒有辦法持續幾分鐘的站著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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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化真的不是滋味啊,無論我曾經多麼勇健,可如今的我卻連憑著自己的力量站起來都不容易了。這中間我也出現過好幾次危險的狀況,那應該很像是人類口中說的「中風」。我會突然失去所有的平衡感,覺得天旋地轉,身體變得軟趴趴的,我完全感覺不到自己的四隻腳到底在哪裡,就連舌頭也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。我拼命的喘氣,感到非常的驚慌,就像是突然被人拋到深海裡,有一種快要滅頂的感覺。

 

 

我自己知道,我的生命已然快走到盡頭。那是一種很深的悲哀,醫藥可以延長我的生命,但是它卻無法挽回、或是停止我體內那如同重力加速度般的老化。雖然我很努力的想要好好活下去,可是坦白講,當活著已經是一種全然的掙扎與受罪時,我不再確定這樣的掙扎到底有甚麼意義。

 

 

姊姊開始必須抱我到庭院裡上廁所,因為我自己再也不可能走完那短短的一段路,能夠好好地走到院子裡大小便。我甚至連自己上廁所都沒辦法,缺乏力氣的我無法使上力,再像從前那樣痛痛快快的解放自己。

 

 

這一切實在讓我很傷心,因為我連靠自己的力量拉個屎都沒有辦法,這大概是最悲哀的事情了。我想這一切姊姊一定都看在眼裡,只是她實在也不知道該怎麼辦。畢竟她所能做的都做了,而我卻還是如同一個快倒塌的老屋,逐日緩慢的、一磚一瓦的崩塌中。

 

 

 

 

我在這世間裡最後的記憶是停留在姊姊的懷裡。在我遙遠的印象裡,姊姊房間裡有一個很奇怪的東西,姊姊叫這個是「沙漏」。那個東西裡面裝著細細的沙子,姊姊會把它倒過來放,裡頭的沙子會往另一頭慢慢流下去,然後本來是滿滿的那一端最後會變成空的,我想,這大概就是我對老化的體會吧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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姊姊後來又帶我去了一趟獸醫那裡,我其實不知道醫生還能夠給我多少幫助。我最好最壞也是這個樣子了,老實講,當身體變得再也不是自己的,而我所有行動都得依靠姊姊時,我自己也覺得很傷心。

 

 

被姊姊抱到看診檯的我,已經不會再覺得驚慌害怕,就只是覺得很累。生活裡每一個動作對我來講都變成一件很吃力的事,所以有時候我連想要好好的坐著都沒辦法。姐姐幫我調整好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,她讓我安靜的側躺著。我說不上來那是甚麼樣的感覺,可是我感覺得到彼此那種巨大的悲傷,這應該就是準備道別的時刻了吧。

 

 

我的感覺已經越變得很遲鈍,時間的存在對我已經沒有太多的意義。就連自己本身的存在,也只剩下我這一身衰敗的軀殼,以生理上的最低需求標準存在著。我像是一棵植物,任人搬移,因為我已然失去了行動的能力。

 

 

你對於活著的要求是什麼?我會說,對我而言是好簡單的,能吃能走能睡能拉屎,這樣的我就已經很快樂,可是如今的我,卻連這樣最簡單的滿足都得不到。像我這四條腿的,對於生活本來就要求不多,只要有個家,有個好主人能夠一直疼惜我,不會突然拋棄我,那我就已經很滿足了。

 

 

跟姊姊在一起的生活,我很知足也很感恩,只是我實在是對於自己的衰老是如此的無能為力。我覺得很慚愧,雖然我是如此努力的想要憑著自己的力量爬起來,但是我反而因此常常摔得一身屎尿,最後還是只能無助的趴在角落裡,得讓姊姊清潔我全身之後,再接著收拾那一堆髒亂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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姊姊摸著我的頭,緩緩的一遍又一遍的順著我的頸背撫摸著我的毛。我感覺到醫生在我背上打了一針,這讓我覺得很放鬆,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放鬆過。那麼長的一段時間裡,我得每天在跟自己的四肢抗衡,好累,我真的覺得很累。如果可以不必再讓我掙扎,那我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,這就是我所需要的、最後的慈悲。

 

 

我的呼吸開始變的很慢,覺得那些痛苦已經逐漸遠離。僅僅不過是在那瞬間之中,我好像又能看到姊姊低垂的臉,而她身邊站著的是給我打針的醫生。那個醫生似乎是要姊姊離開,姊姊悲傷的看了我最後一眼,於是轉身離開了我。我聽到她在心裡說著,

 

 

「再見了,冬冬。」

 

 

我閉上了眼睛,平靜的嚥下我的最後一口氣,再一次舒服的放鬆我老邁的身軀,我終於不必再掙扎了,一切歸於永恆的平靜,

 

 

「姊姊,謝謝你。」

 

 

 

全文完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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