德國阿莫過生活

七、生命的長度

對於自己每天過的日子，感覺上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與世隔絕。放眼從落地窗看出去，彷彿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許多年。方圓幾公里之內，看到的是一大片才剛冒出新綠的麥田。如果閉起眼睛細聽，聽到的是一片風聲和雨聲，還有樹枝搖動的聲響。很靜，一個很安靜的世界。對於自己現在的生活模式，阿莫一直還在摸索之中。家裡的老德常說，

「Du  lebst nicht in der Realität.」你不是活在現實中。

我會說，算你倒霉遇到了我。但是他說的是實話，不管是不是不中聽。阿莫很感謝老德，因為他總是默默支持著阿莫，從來不管阿莫在胡搞瞎搞些甚麼。阿莫被他保護的太好，然而心中的不安全感一直在那裡。老德並不知道，阿莫的內心其實有多掙扎，而且有多恐懼，在很多人生的戰役裡，阿莫絕對是卒仔一名，非常的孬種。

關於生命的長度，阿莫其實在心裡有很多的感觸。小的時候對於生命的長度是沒有太多概念的，因為當時年紀小，會以為身邊的人都是不死鳥。然後隨著歲月的增長，第一次面對了死亡，這才發現生命的長度原來是那麼的諷刺與無法預測，有時候短到太讓人傷心，有時候卻又長到讓人感到萬般憤怒。

從前還活著的母親常常會說，如果真的還有下輩子，她情願就只當一顆石頭。當時聽到這話的阿莫，心裡的感覺很複雜，只覺得常常說要出家的母親，她的個性實在是孤僻的可以。然而隨著年歲的增長，遇到了越來越多的悲歡離合，而我似乎開始真正了解她話裡的意思。或許母親是覺得，做人太辛苦了，還不如當一顆石頭，無血無淚無傷痛來的容易的多。

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，阿莫有時候也會開始亂亂想，不知道自己或是身邊的人，各自的生命長度到底還剩下多少？因為不過只是幾年的時間，阿莫已經參加過很多次的葬禮，而且遺憾的是，還都是至親故舊。當時才三十多歲的自己，很難理解，生命怎麼會過得如此匆促？感覺上所有自己愛的人都留不住。

只是隨著時間的繼續推移，阿莫已經明白，歲月是最好的精神導師。透過歲月的眼睛，那些悲傷終究都將成為過往，時間確實會撫平很多的傷痛，那些你曾經以為過不了的關卡，最後還是會讓你順利踏過去。歲月會告訴你要學著放下，包括放下悲傷，都是需要很長的時間去學習的。

如果不把情緒都聚焦在生命的終點之上，換個角度來想，生命的長度到底有誰能夠去決定呢？是自己還是大自然的韻律？是來自命運中的各種機率的排列組合，還是真的是有一個上天在幫我們決定？沒有人知道，也沒有人能夠說，是我自己。

人類究竟能夠活多久？如果從統計學來看，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的報告，全球人類的平均壽命已經從1990年的64歲，到2011年延長為70歲。也就是說過去20年來，人類每一天平均延長了8小時的壽命。在阿莫的腦海裡，開始出現了一個關於生命的長條圖，有些烏龜能夠活大約兩百年、鯨魚可以活到200年、大象平均150年、有些鸚鵡甚至也活過80年的歲月、馬兒可以活到30年、貓咪大概20年、狗兒大約16年、兔子10年吧。

看著這些數字不斷的變化，想著那些過往，站在人生中點的自己，每天感受到的是歲月的飛逝。生命的長度其實真的沒有你我想的那麼長，事實上是短暫的可怕。不過只是半年多的時間，阿莫已經送走了兩隻老狗。醫藥雖然可以延長牠們的生命長度，但是對於他們的日益老化卻無能為力。

當獸醫最後建議，讓狗兒安樂死吧。阿莫了解，死亡其實也是一種恩慈。狗兒是不會明白的，為何自己再也爬不起來，再也走不動了。牠也無法理解，為什麼自己再也聽不到也看不到，甚至也聞不到主人的味道，只能在不斷的掙扎之中，感覺到那種悲傷的撫觸。如今阿莫身邊只剩下一條老狗了，常常在帶著老狗在園中散步的時候，踩過散在一地的枯枝落葉，突然間還是會覺得很悵然，感覺很落寞，很不習慣，我好想念牠們。

在過去的日子裡，曾經聽過很多無奈的對話，譬如說，當外婆再一次被醫生送進加護病房的時候，

她對我們說：「別再救我了，我這樣活著很痛苦。」

（內心獨白：可是我不要你死。）

或者，阿莫坐在醫生的對面，當時母親的主治醫生對我說：

「估計你母親大概還有一年的生命吧。」

（內心獨白：我媽一輩子不喝酒，竟然是肝硬化末期？？）

或者在午夜三點，又再度接到越洋電話，電話那頭傳來的是：

「老爸的狀況很糟，醫生說不行了。」

（內心獨白：可不可以讓這一切不要發生？）

或者你看到新聞，一位還有19年刑期的受刑人，因為覺得刑期太長，關太久不想活了，於是他掐死了同房獄友，希望能夠因此被判死刑，一死了之，而被他掐死的獄友，本來再過三年他大概就能出獄了。

（內心獨白：跳樓自殺的沒死成，反而壓死路過賣肉粽的。）

或者是你也看到這個新聞，2011年奪去77條人命的挪威殺人魔布列維克（Anders Breivik），因為挪威並沒有死刑，最高刑期是21年。布列維克被當地法院判處21年有期徒刑，但近日在監獄服刑的他卻抗議監獄環境不符他的需求，甚至寫信給媒體嗆聲，如果獄方再不改善他的監獄環境，包含將他的PS2提升為PS3，他將絕食抗議。

（內心獨白：你以為你在渡假？咖啡太冷、奶油太少、現在還吵著要升級到PS3？  ）

或者你亦看到癌末的親友，確實已經完全沒有任何好轉的希望，有的只是剩下日以繼夜的疼痛，那種連高劑量的嗎啡都無法止住的痛苦。病人強烈地希望，隨便哪一位醫生能夠幫助他早點死亡，讓他能夠從無藥可救的病痛中解脫。然而沒有人能夠幫得上病人的忙，因為在大部分的國家，安樂死仍舊是違法的。

（內心獨白：安樂死的存在是必須的。）

對於數字最殘忍的想像，不是在於那些你我能賺到或是贏到的數字，而是最後你我終於明白，生命其實一直都是以驚人的速度呈現著倒數的狀態，不管是面對你自己的，還是你所愛的。那是一種很沉重的無力感，除了珍惜之外，其實你我能做的真的不多。

有的人看待生命如同一場狂歡的盛宴，有人則看待生命為今生的修行。阿莫看待人生則如同一場旅行，我不知道自己從何處而來，或者我終將在何處離去。但是阿莫知道，生命是苦澀的美麗，沒有經歷過苦痛，是無法了解存在的幸運。就以這一篇當作是阿莫對於數字的最終想像，數字，其實真的不只是數字。阿莫還是會繼續寫下去，就當作是人生旅行的紀錄吧，在自己都遺忘之前，替自己留下一些些的回憶。

全文完

延伸閱讀

阿莫的異想世界(之一、數字狂想曲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