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五、關於北海
在我的電腦桌右手邊,有一個挺大的地球儀。我偶爾會轉轉會手底下的地球,回想自己到底曾經站在哪些海洋的面前。這樣的念頭是很溫柔的,就像早春裡帶著海鹽氣味的海風,溫柔地輕觸自己沉思的臉。
我是熱愛海洋的人。我愛海洋的一望無際,我更愛它的兼容並蓄。對我來講,世間最美的線條是海平面。簡簡單單一條無形的線,清楚地劃分了天空與海面、天上與人間、出世與入世,而兩邊都是我最愛的顏色。為了這樣的色彩,就算是要我花上一生的時間去追尋,我都甘願。
你以為我是個浪漫的人嗎?告訴你,我絕對不是。相反的,從某些角度來看,我是一個冷漠而無趣的人。我所有的浪漫在很多很多年以前,都已經被命運的反覆無常,折磨到屍骨無存。常常懷疑自己是處在崩潰的邊緣,因為要自己去承認自己是一個失敗者,那是一件很辛苦的事。
這麼多年來,我從來沒有比此刻更清楚,原來自己最大的問題是我不喜歡自己。但是我必須學習喜歡自己,而學著喜歡自己,其實也不是一件那麼容易的事,因為那樣的自己其實是如此的不堪一擊。我所有的盔甲是一種信念,一種明白自己對於自己的今生必須負責的信念。
跟在看這一段文字的你一樣,你我都是來自海島的人。對於海洋的眷戀,想必是從我在母親的子宮裡就開始了。台灣,一個位在太平洋上的孤獨島嶼,無論是從東南西北哪一個方向看起來,感覺上都是孤獨萬分的。聰明的你,應該可以了解我的感受,政治上的灰色地帶,讓你我一直都很缺乏安全感。
「Where is Taiwan?Do you come from China?」台灣在哪裡?你來自中國嗎?
我說我來自台灣,台灣不是中國。這樣的場景在我的生活中常常出現,但是如果你說福爾摩沙,Formosa,他們竟然都知道,啊,美麗的島嶼。那是一種很深沉的悲傷,因為那個踏出故鄉海島的自己,必須常常面對台灣在國際地位上的弱勢與尷尬、憤怒與不平。然後才真正明白,原來自己面對的是一種雙重的失去感,對於自己的認同,還有就是關於故鄉的。
命運給了我一種類似遊牧民族的生活,我喜歡。命運把我帶出了海島,它把我放到了不同的環境裡,它甚至安排了另外的一種身分給我自己選擇。我從哪裡來?這已經不再是一個問題,因為如果你站在不同的海洋面前,發現海洋其實就是海洋,人生其實就是這樣,名稱已經不再重要,重要的是你知道在這一刻,你的確努力的想走好走完自己的人生。
在台灣的時候,眼裡看到的是太平洋的美麗;在印度的時候,我面對的是古老的印度洋;在越南的時候,我看到的是熟悉的南海;而那些在委內瑞拉的日子裡,我看到的則是熱情的加勒比海。然後這幾年我來到了北海,不論是在英國還是在荷蘭,兩者相隔著一個在我眼裡最有個性的海洋,北海。
北海是冷漠的,即使是在中歐短暫的夏日裡,它的溫度都還是低於攝氏18度。這一年多來,我常常會去北海邊走走看看,不只是散步放空,更多的時候我會扛著腳架,站在海邊不斷地嘗試,努力的想要捕捉那些有關於北海的美麗。對我來講,北海是我的攝影啟蒙老師,它告訴我,關於顏色的溫度和色彩的魔性。同樣的日出日落,隨著季節與氣候的變換,竟然會有那麼多讓人讚嘆的面貌。
經常就是在那些守在海邊,按下快門的時候,我會很感動,很感動自己能有這樣的機運,站在那麼壯麗的北海面前。不需要太多黏膩的溫柔,我需要的只是一種知心的等候。關於海洋,是一種真正雋永的幸福,即使是海浪沖走了我腳下的足跡,但是在那樣一個永恆的當下裡,我確定自己是真正的快樂,因為此刻的存在而感到幸福,而那樣的幸福感受,會永遠地存留在我的記憶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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