影像週記

四十一、錯亂

看著鏡中的自己，我感覺那影像是有些陌生的，我會想，那透過鏡子所看到的自己，是否也和別人眼中所看到的我是相同的？我猜應該不是。一如鏡子會騙人，照片也會騙人，然而那個內在的自己是無法自我欺騙的。

上周日我得投票，頭一次我不知道該投給哪一個政黨。對於政治一向冷感的我，倒也不是那種從不投票的人。過去是對政治（或說德國的政黨）沒有概念，反正就是跟著老德走，他投誰我就投誰。只是這一次，我竟然是因為對於那些檯面上的政黨或政治人物有了大致的概念，這樣的理解反而讓我不知道該投給誰或是哪個政黨了。

沒錯，我在德國能夠投票，因為在法律上我是德國人。雖然我是用中文寫作，但是思考上卻已經是德國式的，連夢境裡的場景都是德語發音。有時候在半夜裡突然醒來，發覺自己在夢中是用德文說的夢話。我到底是誰？我其實已經不在乎。對我來講，我從哪裡來，或是持哪一國護照都不再是那麼重要的事了。因為那些都不能代表我自己，雖然說我其實一直很想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誰，想做些什麼，或是我終將往哪裡走。這些問題我得透過一生去經驗，那不是一些證明文件就能給我回答的。

這陣子心中缺乏安全感。撇開所謂的小我不講，整個德國的大環境讓人覺察到的是動亂與不安。那種騷亂不是因為戰爭而起，因為表面上的德國仍舊安穩強大，但是骨子裡卻是憤怒橫流，因為太多人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局勢才好。

超過百萬以計的難民，在過去一年裡不斷湧入德國，被分散在不同的安置處。另外可預見的是，仍有百萬難民還在半路上，他們絕對不會因為旅途遙遠或是生命危險而放棄到達德國的心願。在他們心中，德國是一個天堂，沒有戰亂與貧窮，有著良好的社會福利，甚至他們聽說只要到達德國，就會有自己的屋子可以住。

對於一年這一百多萬的外來人口（難民），德國民眾已經笑不出來。儘管德國總理梅克爾從頭到尾都堅信，

「Wir schaffen das.」（我們能搞定），

但是大多數的老百姓已經不相信，是否德國真的能夠搞定數百萬的難民。社會問題開始顯露出來，從犯罪率、醫療資源的不足與漲價、社會福利的被瓜分、德國自身弱勢族群的被忽略、提高的稅率，這一切讓一向安靜理性的大多數德國人都感到憤怒。憤怒者如老德，覺得自己的總理是外星人，根本應該用太空梭送到外太空去。

而我的感受卻與老德不同，雖然說我也不相信，光靠德國就能搞定數百萬計的難民問題。申根簽證形同瓦解，從南歐希臘到北歐瑞典，歐盟各國紛紛圍起鐵刺高牆，好擋住讓人無法招架的難民群。就算只是一般民眾上下班，現在出入邊境都得被查驗護照，申根簽證似乎已經等同廢棄字彙。國際自私主義掛帥，歐洲各國人民大聲抗議太多的難民危及自身的安全，拒絕政府繼續接收那些如潮水般湧進自己國家的非我族群。

我的感覺是錯亂的，雖然我真的能理解，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家裡安家落戶，那過程是怎樣的辛苦。最近我跟老德完全無法談政治，因為一談政治我們就會吵架。他現在是保守的極右派，而我會回答說，你得感謝你當初選對地方投胎，不是在敘利亞、其他巴爾幹半島國家或是北非窮國。

但是不可否認的，隨著難民問題的日益複雜與棘手，跟大多數人一樣，我的心似乎變得冷漠了一些，而那像是沒有辦法的事。雖說每天看到的新聞畫面，關於許多難民死在偷渡過程中的地中海、整車難民被悶死在貨櫃車裡、或是在零下的溫度中，他們在各國邊境大門外瑟縮發抖，這些畫面總是讓人心裡感到很糾結。難民問題是一面照妖鏡，將人性中的自私冷漠與動物本性全都反射出來了。

只是在內心深處，我還是佩服着梅克爾的堅持與信念，雖然說，我不贊成她，甚至也覺得她太天真與理想主義。一個人如果能有著鐵的信念，那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，特別是在整個大環境都與其對抗的時候。人性很少經得起考驗，特別是在危及自身利益的時刻。頭一次我投下的票與老德不同，雖然我也知道，關於政治，其實誰也無法期待太多。

下面這首歌是德國2014年足球世界杯的主打歌，儘管是2016年的今天，還是時常會在廣播裡聽到，很好聽的旋律，與你分享。